你看我怎么样?

月球的暗面



*果戈理/条野采菊 无差

*原作基础上改编,是原作剧情很久之后的事,含末条成分。三观不正,慎入

 

 

 

————————

 

 

 

条野采菊从睡梦中惊醒。他听见客厅里有动静,便从床头抽屉里摸出枪放在手边接着睡。

 

过了会儿他听见声音越来越近,举起枪对着门口。

 

“谁。”

 

不是他面对这种意外情况表现得太过随便,甚至不在乎打草惊蛇。他以前是军人,就算是现在退役了,但要制服这种小偷小摸的扒手就是动动手指的事。

 

那人惊叫出声,条野没被他刚刚悄默的动静吓到,倒是被他不大不小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看得见我?”

 

那人对着枪口不仅不害怕,反而用疑惑的语气问出声,尾音上翘,还带点欢乐的意味。

 

条野采菊听出对方的口音是个外国人,但显然没想到对方不在乎暴露身份,被枪指着也毫不在意,一幅玩味的态度。难道自己这么倒霉,家里万年不进贼,一进就是一个跨国大盗?而且听他这意思,他的伪装技术很高超?没人能看得见他?可惜自己不用眼睛。

 

条野采菊撇嘴,“我看不见。”对方似乎就定在那里不动,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也是,他要是有什么动作,条野听到就立即开枪毙了他。

 

“哦?”那人听上去更疑惑了,身子贴着墙壁移动,左右打量床上的条野采菊。他挪到哪里,条野的枪就指到哪里。

 

“先生,说谎可不好。”他嘿嘿一笑,向条野采菊走去。条野用枪定定地指着他。直到他越走越近,借月光看见了拿枪的青年。

 

月光就照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皱着眉头,鼻息微动,别的感官都十分警惕的样子,唯有一双眼睛紧闭着,毫无生气。果真是个盲人。

 

条野采菊感觉到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但是丝毫听不见脚步声,他心中疑惑,忽然听见那人抖落衣服的声音,“哗啦”一声,似乎是披风。

 

“子弹是伤不到我的。”那人笑着开口,逐渐拉近两人的距离。条野给手枪上膛,听见那家伙突然靠近,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

 

“砰!”一声枪响。条野采菊没听到对面倒下的声音,急忙坐起来,同时试图感知对方究竟藏在哪里。可是房间里除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别人,如果不是笃定自己意识清醒他简直要认为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是一场梦了。

 

半响,他闻到子弹打进墙面撞出的灰尘的味道。

 

 

 

 

演奏结束以后已经是午夜了,条野采菊背着大提琴在剧院门口打车。天空中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入秋以后稍微有些凉意,他裹紧了风衣。

 

同一个乐团里的女士邀请他同行,他礼貌地拒绝了。凌晨这条街道甚是荒凉,等了半天不见一辆车停下来,条野认命,撑起伞慢慢往回走。

 

过了红绿灯,路过一家酒吧,像是故意与这午夜格格不入似的,里面人声鼎沸。条野采菊在门口站定,听着这热闹的声音似乎就能想象出酒吧暖黄色的灯光在向自己招手。听到里面演奏的吉他手按错了和弦,条野推门走了进去。

 

他在吧台边坐下,这里人并不多。他慢慢嘬着杯子里的低酒精度的饮料。以前在军队的时候,他从不饮酒,他们需要时刻保持清醒。

 

不过现在并不需要了。午夜总是和迷离联系在一起,可能正因如此,他不知道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踏进了酒吧。

 

因为感官特别敏感的缘故,酒杯空底了,他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这里是很热闹,但恍惚着听不清他们或开心或抱怨的声音,人群似乎远在八百米之外。条野采菊暗自嘲笑自己的酒量,又觉得自己真是无聊,从口袋里摸出钱包。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讨厌这些不识相的来搭讪的人,也不看清对方是不是盲人。他挥动手臂打掉那只手,然后他听见对方的声音,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哟,这不是那位看不见的先生嘛?”对方声音不大,几乎是凑到他耳边说的。条野采菊心下一惊,这不可能,不可能有人接近自己还毫无察觉的。

 

那人没管他到底是什么反应,瞟到他空了的杯子,笑嘻嘻道:“给我也点杯酒吧。”

 

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虽然只有短暂的接触,但依据多年的从警经验,这种人很有可能是愉悦犯。这酒吧里还是有不少人的,要是对方从衣服里掏出炸弹或者是从哪里拿出枪对着四周扫射就不好了。

 

条野僵硬地叫住前台的小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手指在清单上随意一点。见对方似乎没有要闹事的意思,他转头问他:“你到底要干嘛?”

 

“我太无聊了,正好看见你在这。”那人还是笑着。正好?鬼才信,尾随还差不多。条野采菊大概能想象到他的样子,几乎要怀疑他的笑容是不是画上去的了。

 

“你呢,这么晚不回家,挺危险的吧。”

 

条野采菊想碰见你这么个恐怖分子是挺危险的。“下班的时候太晚了没打到车,”条野采菊想着一时半会也没法脱身,便叫了续杯。

 

“什么工作,这么晚下班?”条野采菊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的视线,表情更加僵硬,指指靠在一旁的大提琴。“午夜场的演奏,不是每天都这样。”

 

对方拿到酒了,咕噜噜灌下去,又一口喷出来。前台小哥擦好的杯子整齐地摆在吧台上,一个个晶莹剔透下一秒就被喷满了不明液体。

 

前台小哥震惊,呆呆地忘着条野采菊。条野采菊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来恶作剧的,偏偏他还无辜地转过头来吐着舌头,“好苦啊,你怎么点这么苦的酒……”

 

条野采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要先赞叹自己神之一手点了苦酒,幸灾乐祸地奚落对方一番还是让那家伙道歉,然后赶紧带人离开让他不要丢人了。前台小哥看他憋笑的样子有些恼怒,但看清了条野采菊是盲人,克制地说道:“您还是赔钱吧。”

 

赔钱?为什么要我赔钱?条野采菊确认了一下这话确实是对自己说的。察觉到周围的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条野采菊无奈,抽出几张钞票放在吧台上,背起大提琴走出了酒吧。

 

雨还在下,夜深露重更加寒冷,条野采菊撑起伞。身后青年的声音响起:“喂——,这位先生——!等等我呀!”

 

条野采菊加快了脚步,以为自己跑的够快那人就追不上自己。但显然没用,还像前两次那样,对方几乎是悄无声息就出现在了自己的身边。

 

那人还假装发出跑步过后微微喘息的声音,条野采菊怀疑他其实根本不是用跑的,很有可能是别的什么移动方式。

 

条野采菊停下脚步,而对方已经非常自然地挤到自己的伞下,笑嘻嘻地说:“你跑这么快,我差点追不上了。”

 

条野采菊无奈:“你到底要干嘛啊?你不回家吗?”

 

“回家?”对方吸气,装出伤心的模样,“我无家可归。”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沮丧。

 

“无业游民吗?”条野采菊皱眉,“那你去收容所,跟着我干嘛?”

 

“你收留我吧,”对方笑着靠近,“因为我好不容易……”

 

“什么?”条野听见对方说了半句话没再说下去。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玩的对象呀!”对方孩子似地大笑起来,从雨伞下钻出来,开心地张开双手。像是小孩收到生日礼物那样,似乎忍不住雀跃的心情想要起舞。

 

条野采菊头痛,他想起上一次碰见这样难缠的对象好像还是很久之前。但是他似乎以前就不擅长摆脱这样的人,匆匆往回走,试图无视那人。

 

 

 

那青年真跟着自己回家了,一路上哼着异国的小调,一会钻到条野采菊伞下说冷,一会又跑到伞外唱《雨中曲》,还问条野借伞说要做演出道具。

 

条野采菊没有做试图把对方关到门外这种徒劳的事情。他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那青年正双手背在身后细细查看他摆在壁炉上的收藏品。

 

条野指指沙发跟他说不要打扰自己睡觉,转身进了卧室。

 

 

 

昨夜的睡眠很浅,还好今天没有工作。条野采菊想稍微赖会儿床,刚翻身,他听见客厅里“砰”的一声爆炸的声音。

 

他急忙跑出卧室,罪魁祸首呆呆地站在壁炉前。条野采菊闻到爆炸的味道,但是所幸没有东西烧着,他无奈地问:“你炸了什么?”

 

“呀!你终于醒了!”青年开心地出现在他身边,条野推开他黑着脸对着他。

 

“哦,刚刚那个只是爆炸空响而已!叫你起床用的!”青年无辜地解释道,看见条野采菊一脸怀疑,“真的!你瞧!”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爆炸声近在耳边差点把条野采菊魂都炸出体外。他按住青年的手连忙叫道:“好了,行了,我知道了,您这么早叫我到底要做什么?”

 

“你睡太久了,我好无聊,”青年委屈说道,“哦对了,我看到茶几上有一封信,上面写着‘给条野采菊’,你的名字是叫条野采菊吗?”

 

条野警觉,“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啦,里面全是盲文,我看不懂,”青年摆手道,“所以你是叫这个吗?真是好听的名字!”

 

条野采菊叹气,走到沙发边拾起信件将它们一封一封地整理好。不该乱扔的,条野心想,不过他怎么会想到家里会来陌生人。

 

“哦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呢!”青年歪着头到他身边,“我叫果戈理,是俄罗斯人。”

 

条野采菊并不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有点懊恼对方为什么不是真把他家炸了,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押送到警察局去。

 

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条野采菊去洗漱。他打开冰箱,布丁吃完了,他拿出蔬菜和水果打算做沙拉。

 

果戈理双手插在口袋里,跳到他身边,嘻嘻笑着:“条野,给我也做一份呗。”

 

“别这么叫我。”条野采菊冷着脸,将玉米丢进锅里。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日本人都是这么叫的,”他换了语气郑重道,“条野君,这样行吗?”

 

“随便你。”

 

两人坐在餐桌边面对面吃饭,果戈理的那一份是他硬抢来的。说来奇怪,条野明明将所有食物都盛在了自己的盘子里,坐下来的时候食物只剩一半了,对面的青年举着刀叉对着他笑。

 

条野采菊默默吃完了早饭,果戈理主动收拾餐具。条野平日里最讨厌这些琐事,甩手交给他,自己去书房里练琴了。

 

对于青年悄无声息出现在身边条野采菊已经大概能习惯且不被吓到了。他将谱子翻过一页,“您不出声怎样都行。”

 

这简直是要了果戈理的命,青年捂住嘴脸都憋红了支支吾吾想说话。条野采菊叹气,放下琴。“有什么话您说吧。”

 

“没有没有,不是什么重要的事,”青年深吸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上岸呼吸,“刚刚在厨房里听见琴声,恍惚间我还以为我在朋友家里呢。”

 

“你朋友?”

 

“对,他也会拉大提琴,”果戈理想了想说道,“不过没你拉的好。”

 

条野采菊抬头对着他。果戈理以为他看不见,但是那视线好像是从灵魂深处射出来一样,几乎要将他一眼见底地看完。良久,条野开口道:“这句是假话。”

 

不是疑问句,是非常肯定的语气。果戈理慌张地捂住嘴,“你怎么知道?”

 

“唉,不该说谎的,”果戈理哈哈一笑,“不过也很好啦!至少比我好。”

 

“你也会?”

 

“哦,会一点,跟那家伙学的。”果戈理支起大提琴,拿起琴弓。条野采菊没有阻止,果戈理眯起眼睛看谱子,磕磕绊绊地拉完一段。

 

至少没拉错。条野心想,从他手里接过琴。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秋日的阳光暖暖的,照的他有些犯困。加上早上被吵醒的缘故,他打了个哈欠。

 

“我去泡咖啡。”果戈理起身,见着他轻车熟路的样子条野有些惊诧,但是他不想管了,随他去吧。

 

趴在椅子扶手上小憩了片刻,闻到咖啡的香气,他迷迷糊糊抬头。“嗯……你没放酱油吧。”

 

“想什么呢?”果戈理将咖啡放在他手边,条野试探喝了一口,浓香醇厚的味道。他一定用了我很多咖啡豆,条野心想。

 

果戈理坐下看着他。书房光线充足,青年在光中小心翼翼地喝咖啡,条野只是怕喝到什么奇怪的味道,而在果戈理看来他像只刚睡醒的小仓鼠,警惕着周围的环境顺便抱紧了怀里的瓜子。

 

“我看见了你放在桌面上的照片,”果戈理冲书桌方向看了一眼,“你以前是军人?”

 

条野采菊下意识想要去遮挡,但是他意识到这没什么用。他无声地点点头。

 

“做军人不是挺好,生活在最明亮的地方,受世人景仰。”果戈理笑,“怎么改行了?”

 

条野采菊不说话,低头轻轻咬住杯子的边缘,试图遮盖自己的表情。

 

“好吧,那我们换个话题。”果戈理耸耸肩。

 

“我还在想你看不见摆照片做什么,”果戈理指指照片中的另一个人,“你旁边那个是谁?队友?”

 

条野没说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果戈理便更加好奇,“嗯……关系不一般呐。亲人?哥哥吗?”

 

条野采菊紧闭的双眼氤氲在咖啡的雾气中,他摇了摇头。

 

“不是?那是恋人吗?男朋友?”

 

果戈理见他脸色有变,心想猜对了,便笑着凑近,想要问出更多可供自己消遣的信息。抬眼却见到青年低着头,泪珠从睫毛下涌出来,顺着脸颊一颗一颗地滑落。

 

“喂……你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吧?”果戈理慌了神,伸出手想要触及青年。条野克制着出声,却忍不住微微颤抖。

 

“我昨天……又梦见他了……”

 

 

 

 

又是雨夜。果戈理等在剧院门口,抬头看天空,从深沉的天幕上落下雨滴,快速落下的途中被剧院二楼的光线照亮,像一道白线。条野采菊就在窗外无数条白线的注视下演奏。

 

过了会儿有背着乐器的人三三两两的,说笑着出来。果戈理站到一边,直到人群差不多散尽了,他才看见条野采菊一个人背着琴出来。

 

果戈理立即出现在青年身边。条野采菊不说话,果戈理弯腰凑到青年手腕边看了眼表。

 

“今天还挺早的,要直接回家吗?”

 

条野采菊缓缓抬头一幅“搞得好像那也是你家一样”幽幽的样子。而果戈理只是笑眯眯的,等待他给出意见。

 

条野采菊还是沉默。果戈理便自言自语道:“还是先不要回去了吧,你一回家就睡觉,就没有人陪我说话了。”

 

条野采菊心想我现在也不会陪你说话,再说了我要是早睡的话一大早就会被你炸醒。两人路过那家他们第二次相遇的酒吧,果戈理晃了晃拇指,“要进去坐坐吗?”

 

条野采菊想起那次的经历,立即摇了摇头。时间还早,一路上灯火通明,他们路过小吃街、酒吧、书店、纪念品商店,最终在一家咖啡馆门口停了下来。

 

夜间咖啡馆没有多少人。条野采菊恍惚片刻,推门进去。

 

推开玻璃门,门上的铃铛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响声。条野走进去坐到吧台边,桌子换了啊。他心想,抬头感知别的地方,变动的地方有很多。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前台的姑娘一边擦着桌子说道:“先生,我们快要打烊了哦。”

 

条野回过神来,“哦,现在还能做咖啡吗?打包带走。”

 

姑娘抬眼看着条野采菊,半响,她说:“能。您要喝点什么?”

 

“一杯拿铁。”说完他转头向身边的人,“你要什么?”

 

“冰激凌!”

 

条野采菊本来在一边回忆以前的事情,心情低沉复杂,被他这一声小孩子一般欢快的声音打断了思绪,哭笑不得,忘了对方离自己很近,一伸手就拍在对方脑门上。

 

果戈理夸张地叫出声。“哎哟,你打我干嘛?”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条野采菊轻笑,“店里应该不卖冰激凌,你点别的吧。”

 

果戈理闻言沮丧地趴在桌子上,“不行啊,喝了咖啡会睡不着的。”

 

话音未落他又兴奋地支起脑袋,“还是说条野君你要陪我玩一整夜啊!”

 

刚刚没意识到这是个重要的问题,条野采菊惊了一下,但这时姑娘已经把做好的咖啡放在桌上了,条野拿起热腾腾的纸杯走出门去。

 

雨已经停了。两人在一家甜品店门口站定。条野采菊给他点了一份冰激凌,两人就坐在户外的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还是很好奇,条野君放着好好的军警不做,藏在不知名的小乐团里拉大提琴,这是为什么呢?”

 

果戈理咬住冰激凌上的一块巧克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条野君是超五感吧,这不是很适合以前的工作?”

 

“已经不如以前了,”条野采菊抿了一口咖啡,味道也是大不如前,“不想干了。队友殉职以后我就申请退役了。”

 

“这样啊……对此我感到很抱歉,”果戈理观察着他的神色。条野垂下眼眸,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还以为他把你甩了呢……还好……”

 

“还好什么!”条野采菊生气地拍桌,果戈理瑟缩。“算了,是我不好。不说这个了,”果戈理啃着勺子含糊不清,“说了这么多你的事,你还不了解我呢!”

 

条野采菊刚想说我并不想了解你,青年就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以前是魔术师,跟随马戏团在世界各地巡演。”

 

“一开始我对于自己的工作非常满意。”果戈理对条野采菊笑,条野没打断他,“我猜条野君你也是这样。就像条野君有超五感,很适合做军人一样,虽然我并没有什么相应的才能,但我是一个喜欢有趣的人。而这份工作正好能给我带来有趣的体验。”

 

“每次表演的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掀开手中幕布的那一瞬间。不管我是将什么东西变出来了,还是将什么东西变没了,都能看到全场观众惊讶无比的表情,接着就是滔天的掌声。我就在这样的鲜花与掌声中弯腰鞠躬,然后谢幕。”

 

果戈理轻轻叹气,露出一个微笑,和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判若两人。“可是后来有一天,不知道是同样的魔术表演太多次了还是怎样,我意识到,这一切并不如我想象中的有趣,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荒唐。”

 

“您应该也知道,魔术只是障眼法而已。我手中的幕布后的世界,就像是月球的暗面,”看见青年疑惑的神色,果戈理抬头望天,乌云遮月,一丝月光也见不着。“「由于月球和地球运行周期相同的缘故,我们永远无法看见月亮的背面」。某一天,我突然想起中学时在课本上看到的这句话,突然醒悟过来,我表演的魔术,不就是像月球的转动那样,一半一半的吗?明亮的那一半暴露在聚光灯下,而在阴暗的幕布中操作的那一部分其实才是真相。”

 

“不夸张的说,我的表演技术十分高超,不可能出现破绽。无论观众从什么角度聚精会神地观察我的动作,他们永远都看不见幕布背后的世界,就像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他们永远也看不见月球的暗面。”

 

“正是由于这种未知的神秘感,几千年来人类都试图登月好一睹月球那边的真容,就好像多少人花大价钱到我这里来买魔术的真相,意图看见我在幕布后的操作一样。”果戈理轻笑着,“我真羡慕他们,因为不知道真相,所以永远能追逐真相。或许他们自己心里都不知道,多少人被这种荒唐的动力驱使着才活下去。”

 

“而我,一开始就被真相放逐了。我漂浮在漆黑的太空里,往这边游是月球的亮面,往那边游就能轻易地看见月球的暗面。哈哈,我从上往下一看,什么都一清二楚呢!”

 

条野采菊勉强将咖啡吞下去,正不知道说什么好,青年继续说道:“每次我们刚到一个地方,他们将巨大的帐篷支起,舞台的中心正好有一束光,我就在那束光下表演和练习。有时我看向四周,将整个空荡荡的空间尽收眼底。不用思考我就能熟练地完成我已经重复过千百遍的魔术,我手上动作着环顾四周,一个人也没有。帐篷的形状呈顶端收缩,就像一个巨大的鸟笼。而我就在这样封闭的鸟笼里表演着光怪陆离的魔术,就像这千百年来世界上上演的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其实只是光阴的一瞬。我站在这里等待观众进来,而那些冷漠的看客却从来不曾融入我的生活之中。”

 

“正因如此,我很喜欢鸟。我幻想着哪一天我能飞出鸟笼,就像真正能飞出地球看到月亮的暗面一样。比起追求有趣,我其实更喜欢自由。不被重力束缚,能在天空中自由地翱翔,就是我追求的东西。”

 

条野采菊放下咖啡。他用牙齿轻轻刮着舌面,对于青年如此深刻的剖白他不知作何回答,明明那人就近在身边,但这一刻他觉得果戈理离他很远。

 

果戈理一声叹息还余音未了,下一刻他欢乐的笑声又突然响起。“哈哈哈——,条野君,你当真了吗?不能听信小丑的话啊!不然晚上会睡不着的!”

 

对于对方突如其来的惊吓,条野采菊也差不多要习惯了。他微笑着,伸出手放在果戈理脑袋上。果戈理以为他要安慰自己,乖乖凑近,下一秒他的脑袋就被按到冰激凌里。

 

“喂!你干嘛!”果戈理暴起质问,奶油顺着他的眉毛滑下来。他恼怒,突然凑近条野采菊,将冰激凌也蹭到那人脸上。

 

条野采菊尝到巧克力的味道,伸手“啪”地将他的脸拍到一边。还好,只有嘴边蹭到了,条野采菊离得远远的,若无其事问道:“你不是魔术师吗?怎么又成小丑了?”

 

果戈理扯出几张纸巾擦脸,舌头舔过嘴唇将冰激凌扫进嘴里。“没办法,经费有限,整个马戏团只有五个人,我不得身兼数职么?”

 

“所以果戈理先生,你又是因为什么放弃了当魔术师呢?为了追寻自由吗?”

 

“这个很复杂,”果戈理咬住勺子,“而且我不是自愿离开的,我是被迫的。”

 

条野采菊对他复杂的过去并没有太多兴趣。“那你现在,作为一个无所事事的人,找到了你想要的那份自由吗?”条野采菊稍微抬了下下巴冲他说道。

 

“算是吧。”果戈理笑道,“你们国家有个叫鹤见济的人,他在书里说他有个朋友,有一种叫「天使尘埃」的药物,吃了之后脑袋会变得昏昏沉沉的,可以毫不在意地从高楼上跳下去,且没有痛苦。他朋友将这种药物装在金属小囊中,制成项链随身携带。他说:「必要的时候,可以吃下这个来寻死」。他这朋友没有固定工作,每天游手好闲,过的非常愉快。”

 

“那你也是这种人吗?”条野采菊问道。

 

“不,”果戈理定定地看着条野采菊,“我比他过的还要愉快。”

 

 

 

 

条野采菊回到家的时候闻到一阵香气扑鼻的味道。果不其然,果戈理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呀!条野君你回来啦!”

 

“你在做什么?烤松茸?”条野脱下被雨水打湿的外衣,问他。

 

“喔!条野君的鼻子像猎犬一般灵敏呢!”果戈理笑嘻嘻地,“等下就可以吃了!”

 

“不过你哪找来的松茸,不会是从餐厅里偷的吧?”

 

“条野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果戈理委屈。

 

“所以真是这样?”条野挑眉,“哪家餐厅?等下跟我去赔钱。”

 

“真不是啦,”果戈理委屈巴巴地几乎要哭出来了,“我在山上采的。”

 

“山上?”条野采菊表示怀疑,最近的山都那么远,他怎么在半天之内跑个来回的?不过话说回来,这家伙好像不是一般人。

 

两人坐在门廊上,围在炉子边吃烤松茸。果戈理一边吃一边吧唧嘴,“真好吃,我的厨艺真不错!”

 

是,比那家伙品味好太多了。条野采菊默默地想,不过烤松茸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说不定那家伙也能做的很好吃。

 

条野采菊细嚼慢咽。神色放松,嘴唇微动慢慢品着。已经是深秋了,院子里一地落叶,被雨水打湿。不断有树叶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簌簌下落,像是无数深绿色和赭黄色的星星坠落。

 

好在门廊够宽敞,雨水打不进来。但是寒气依然能侵袭,两人一边吃着一边靠近炉子汲取热量。条野采菊咬住一块松茸,将筷子放下,朝着炉子伸出手,忽然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体。

 

他瞬间缩回了手,但那个冰凉的物体已经贴上来了,张牙舞爪地整个抓住条野采菊的手。

 

偏偏那手的主人还无辜露出笑脸。“条野君,我好冷,给我暖暖手呗。”

 

条野采菊想抽回手,但是无奈对方力气太大,他挣扎半天手纹丝不动。条野采菊有些生气,“放开。”他说。

 

“条野君,”果戈理收起了以往那种玩味的声线,此刻他的声音沉稳又温润,带点未知的沙哑,像是月球那神秘而又孤独的另一面,“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好看吗?”

 

雨水砸在落叶上,星星落在他周围。青年微闭着双眼,眸子微动,轻轻张口,没说什么,微不可查的叹息。然后他抿唇,轻声说道:

 

“有。”

 

平时的果戈理就像是太空中毫无运行规律的小行星,横冲直撞想撞谁就撞谁。而此刻他像是一束孤独的流星,一瞬间划过漫漫天际,不知道会落在哪颗未知的星球上。

 

雨水砸在落叶上,流星坠入他的眼底。

 

果戈理没放开那只手。察觉到带着凉意和松茸味道的青年缓缓靠近,条野采菊试图推开他,但是徒劳,果戈理贴在他的耳边轻声呼吸。千万亿光年外陨石坠地。

 

“条野君,”他轻轻说道,“你是不是忘了把大提琴带回来了。”

 

 

 

 

 

条野采菊站在路口打车,很快有的士停下来。条野坐在后座上支起脑袋想,自己怎么这么糊涂。他不自然地抓住另一只手,像是被冻伤了一样,冰凉的感觉始终不能褪去。

 

他在剧院后台取到大提琴。往外走的时候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

 

“条野君,”原来是乐团里的鼓手,一个非常活泼的小姑娘。她拽了拽背包,“我刚排练完,要一起走吗?”

 

条野采菊思索片刻,点点头。于是姑娘便与他并排走着。

 

他们在路口站定等车,秋风萧瑟。条野采菊问她:“冷吗?”

 

姑娘摇了摇头,“不冷。”她抬头看着条野采菊,突然轻笑出声,“条野君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呢。”

 

“是吗?”条野采菊随口问道,“有什么改变?”

 

“没有以前那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了。”姑娘诚实地说,“上一次排练的时候您还给新来的小提琴手做了点指导。”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而且,感觉条野君也不像以前那样总是不开心了。”姑娘笑着打趣,“我本来还以为大提琴手都这样呢。”

 

“巧合吧。”

 

“可能吧。不过我有个朋友也这样,以前安安静静地不怎么说话,恋爱之后没想到成了一个话痨。”

 

“我不是这个意思,条野君不是……”姑娘心直口快,忙着向条野采菊道歉,“要是交了一个新的朋友大概也会变的更开朗些。”

 

朋友?果戈理那个家伙算吗?条野想到那家伙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新交了一个朋友,黏人地很,常常在剧院门口等我演奏结束。”

 

“嗯?”姑娘疑惑地看着他,“我也经常最后一个出来,条野君不是一直都一个人吗?”

 

“怎么会?你没见过吗?”这下轮到条野采菊疑惑了,“他应该是个外国人,跟我差不多岁数,黄色头发……”

 

察觉到姑娘茫然的神色,条野采菊心脏像是猛的被揪住了一样。她没说谎,条野采菊很确定这一点。

 

这时车来了,条野采菊顾不上和她解释了,急忙跳上车和她告别。

 

 

 

 

条野采菊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伞都没撑就从车站跑回来,雨水顺着被打湿的头发滴落。他站在屋里,果戈理估计是刚收拾完餐具,闻声从厨房里出来。

 

“条野君!”果戈理从厨房门口探头,看见条野采菊浑身湿透站在那儿,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条野采菊将背上的大提琴放下,琴身只受到重力撞在地板上,琴弦震动着发出合奏的嗡鸣,没有调子,大提琴本身的音色十分浑厚,回荡在空间里显得有些阴郁。

 

“你是什么人?”

 

果戈理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我不是都告诉条野君了吗?我是俄罗斯人。以前是魔术师,现在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条野采菊冷静地说道。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果戈理惊讶“你看得见我?”为什么在酒吧里闹事的是他,众人却都以为是他做的。还有,他从来没见过果戈理和别人说过话。原来第一次他疑惑自己看得见他,并不是指自己识破了他的伪装什么的,而是本身就是字面意思——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他其实没有隐瞒什么。条野在沙发上坐下来,他打了个喷嚏,脱下湿透的外衣。“为什么别人都看不见你?”

 

“条野君,”果戈理在壁炉里点上火,在他身边坐下来,“我并没有想故意隐瞒的,如果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

 

“条野君,你看,”果戈理抓住他冰冷的手,条野想挣开,果戈理安抚着他,“先别放开。”他引导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坐的那片沙发的位置。那个地方应该是他的双腿,但那里什么也没有,两只手穿过了空气,碰到了柔软干燥的棉布质感的沙发表面。

 

“这……”条野采菊觉得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思维范畴,他深吸一口气,“这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果戈理放开了他的手,“坐在你身边的我就是个证明。”

 

“正如你所见,我是个「死魂灵」,”果戈理轻笑着,“并且只有上半身。”

 

“就像是上帝听到了我的回应一般,我真的飞出了鸟笼,并且还保有意识,”果戈理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可我不知道是以这种方式,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一直都在追寻的那种自由。”

 

“但后来我意识到显然不是这么简单。我在空气中游动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几乎能看到任何地方的任何事情,但是却没有人能看得见我。”

 

“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的存在。我随心所欲地在很多地方恶作剧,直到人们统一了口径开始称呼我为「幽灵」,”果戈理笑道,“我戏弄了这地方的每一个通灵者、高僧、道士、阴阳师。可是他们根本看不到我。”

 

“直到遇见了你,条野君。”

 

“你是唯一一个能看见我的人。”

 

条野采菊试图冷静。“所以说,你已经死了?”

 

听到肯定的答复他又回忆道:“所以你一开始缠着我给的理由是「好不容易找到这么好玩的对象,」但其实是因为只有我能「看见你」?”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果戈理耸肩,他微微张口,最终闭唇叹息,还是没说出下半句话。

 

“那你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只剩上半身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果戈理试图解释那件事,但是时间过去太久他也又些记不清了,“有次表演失败了。就是那种将人锯成两半的魔术,我铁链锯自己,道具出错,我真成两半了。”

 

“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自己的灵体状态保留的是上半身呐!”果戈理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冲条野采菊打了个响指。

 

而条野采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想起果戈理说自己以前既是魔术师,也是小丑……他说他以前所在的马戏团是由五个人组成的……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们队伍接收到一个恐怖组织的档案,里面就有一个家伙被锯成了两半……他记得那个恐怖组织的名字叫……

 

条野采菊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壁炉里跳动的火光远在天边。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开口:“果戈理先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叫他的名字,“你以前所在的马戏团,是叫「天人五衰」吗?”

 

“哎呀,你怎么知道?”果戈理调笑着,“不过这个名字我们通常不对外宣称的!仅仅用在某些特殊的场合……”

 

条野采菊没等他说完,起身走进卧室。不知是不是太过寒冷,他颤抖着嘴唇,从抽屉里拿出手枪。头发上雨水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枪贴在胸膛上。

 

隔着皮肤、肌肉和肋骨,在那个心脏砰砰跳动的地方,血液奔涌燃烧起火光。棕色头发的青年就在漫天火光中回头,他那么年轻,像一把刚出鞘的刀。他回头,冲他喊道:

 

“——条野。”

 

年轻的身躯被大火无情地吞噬,正直的利刃被黑暗残忍地斩断。雨水顺着条野采菊的脸颊滑落。不知道是不是离开军队太久的缘故,他似乎已经丧失了以前一直引以为傲的那种宠辱不惊的情绪控制力。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易怒,或者是忍不住落泪,还有就是变得能正常地露出笑容。

 

他忍住心中的痛楚,缓缓抬手将枪口对准果戈理,就像他们初见时那样。

 

“果戈理先生,”条野采菊大概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我的队友。”他抬手指着书房里那张相片,照片上两位少年身着军装,一个微微皱着眉不耐烦的样子,另一个板正严肃,但是二人都少年盛气,眉眼之间尽是遮盖不住的锋芒。

 

“但是您应该知道,他死在了你的同伴手上。”火焰舔舐薄薄的相纸,于是少年的面庞扭曲焦黑只剩灰烬,他在灰烬中等他。

 

“我不知道。”果戈理盯着枪口,和枪口背后微微颤抖的青年。这句不是假话。

 

条野扣动扳机。子弹穿过果戈理的身体打进墙面,他呆呆地望着枪口,半响,他说道:“我说过了,子弹伤不到我。”

 

条野采菊颤抖着,直到他的双手握不住枪。雨水一刻不停地沿着他年轻脸庞的弧线流下来,他一只手撑住墙壁,另一只手捂住脸。

 

他抬手抹去满脸水痕。“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果戈理定在原地。许久,他拾起倒在地上的大提琴靠在墙边。他想起上次他碰这琴的时候他们坐在秋日的阳光里,他想起他端着咖啡进书房的时候青年趴在椅子扶手上睡觉。有灰尘浮动在空气里,青年红白交错的头发垂落,就盖在他细白的鼻梁边。果戈理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时间过的这么快,已经快入冬了啊。他吸气,缓缓开口道:“其实我遇见你的时候灵体已经很微弱了。你知道幽灵这种东西,大概是依凭着生者的意识存在。我以前甚至没有实体状态,”他斟酌着用词,“遇见你之后我才能触碰到物体,还能吃东西。这都是因为你能感知到我,我在你脑海中的形象越清晰,我能进行的活动就越多……”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如果没有人能意识到我的存在,我大概很快就会消失吧。”

 

“所以我走后,你忘了我吧。”

 

话音刚落,风将帘子吹起。屋里只剩条野一个人了。

 

地球和月亮相隔千万里,孤独地运行着。月球的那一面依旧沉在黑暗中,没有人能看见。

 

 

 

 

条野采菊生了一场大病。大概是因为那天淋了雨并且之后也没有采取什么御寒措施。

 

他打电话跟乐团请假,他们要来看望他,条野拒绝了。

 

他裹着毯子在家里找吃的,翻到柜子里用纸袋包裹着的松茸,光滑干净不染尘土,一颗一颗乖乖的躺在纸袋里。他蹲在那儿好久,最终将那些昂贵的菌子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四季变换,秋去冬来,唯有时间还在不停地流转。进入冬天后他开始犯懒,成天窝在家里。演奏会好久没去了,于是干脆辞掉了乐团的工作,刚好大提琴他也不想碰了。来年找份别的工作吧,他想。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不过还好他不愁吃穿。

 

整理信件的时候他找到以前收到的信,每一封的信封上都端端正正写着“给条野采菊”,信纸里面的内容是盲文。他的手在那些凸起的圆点上划过,一字一句都那么恭敬严肃,就算是情书也毫无亵玩之味。

 

“条野,”那人写道,“人生是一条直线,从生到死没有任何可以偏离的余地。但是你点在这条线之外,所以即使穿过重山万里绕过无数必经之路,我也要带着我所有的天地万物统统奔向你。”

 

“条野,你这么好,但愿你能一直遇上和你一样好的人。希望我也是这样。”

 

“条野,北海道真美,你应该一起来的。”他记起那次对方冬天出差,去的地方是北海道,“这里的夜晚下着小雪,还能看见夜空中的星星。”他想象对方宿在夜幕繁星下的样子。“不过条野别担心我被这里的美景拐跑了。浩瀚银河,我只看见你这一颗星。漫天飘絮,我只接住你这一片雪花。”

 

条野采菊放下信纸,窗外有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已经到下雪的季节了啊,你没有如期归来。

 

 

 

 

雪后初晴。条野采菊一觉睡到傍晚,错过了一整个白天敞亮的雪景。他坐起来,揉揉因为睡的太多而昏昏沉沉的脑袋,起床胡乱塞了点吃的。无所事事地家中飘荡,突然又觉得不行,这不就跟那家伙一样了吗?

 

于是裹上厚厚的大衣,拿起围巾往脖子上绕了两圈,脚踩进毛茸茸的靴子里。武装完毕,条野采菊满意地握拳,戴着手套的手掌卷成一个球。嗯,出门。

 

他漫无目的地闲逛。已经是睦月时节了,街道上没有多少人,但是灯火通明。万家灯火里每一盏灯下都有团圆的人。

 

条野采菊觉得寒冷,跺脚哈气,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咖啡馆。

 

他推门进去,门上的铃铛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响声。服务生闻声说道:“先生,我们已经快打烊了哦。做咖啡的师傅也下班了。”

 

条野采菊双手插在口袋里,“那你们卖冰激凌吗?”

 

前台的姑娘抬眼看他,半响,她轻笑。“你等一下。”

 

她将冰块捣碎,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然后在上面淋上奶油,完了觉得不够,又在上面撒上可可粉。

 

她将冰激凌放在条野面前,说道:“先生,我这是随便做的,您要是不介意算我送您的。下面是冰块,吃的时候小心。”

 

条野尝了一口,巧克力的味道。就是有点太冷了,冷到心脏里。他捧起纸盒,跟姑娘告别。“你们快打烊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头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姑娘回他。

 

 

 

 

进入夜晚之后,又开始飘起小雪,像是破碎的星星都坠落。条野采菊一边哈气一边走,忘记戴帽子了,他想。随意在一间还亮灯的小店门口坐下来。

 

有人在他身边坐下。条野采菊感觉这人的气息有些熟悉。那人似乎十分悠闲的样子,双脚有节奏地轻点着地面。不是他,条野采菊心想,还好。

 

“这位先生,”那人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么晚还不回家吗?”

 

听见这个声音,条野采菊觉得好像空气中的冷气都灌进了肺里。他用手套捂住嘴巴,缓慢地呼吸,直到胸腔温热,直到心脏的跳动平缓下来。

 

果戈理抬头,自言自语道:“今天应该是满月的,可惜看不见。”

 

“不过好在雪景也很美。”

 

条野心想,反正我都看不见,有什么区别。

 

“离开你之后我跑遍了大半个日本,打算随意找个地方等待消失的,”他的声音轻的好像被遮住的月光,“有天我发现我的身体越来越完整了,可我这几个月里都没有接触人类。”

 

他像是月球的暗面,深沉而孤独,除了条野采菊没有人能看得见他。好在他能化作跳动的星子,闪烁在他的雪夜里。

 

“既然这样,我给你看个东西。”果戈理发出稍微欢快一点的声音。他打了个响指,于是条野采菊漆黑一片的世界里真的有微光在跳动。

 

“这是什么……”双眼常年沉浸在黑暗中,即使是渺茫的微光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本能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新学的魔术。”果戈理挥动手指,于是他眼中的微光就随着他的手指浮动。

 

见条野采菊没有阻止,他便继续他的魔术。他没想好到底要变些什么,只好就地取材。于是他手中的光芒缓缓升空,跳动着,变成云雾,变成繁星,变成一个本该被遮住的月亮。

 

是满月。一个完美的圆形,在条野采菊眼前那么清晰,凹凸不平散发出光芒,他甚至能依稀看见那些他从没见过的形状诡谲的月海。

 

不一会儿那些温润的光芒慢慢褪色,互相缠绕着,看上去与四周的云雾和星辰没了区别,然后云雾和星辰也开始浮动,最后变成漫天飘雪,缓缓坠落。

 

那些雪花落在条野采菊的前额,果戈理伸手拂去。形状精致的冰晶完整地躺在他的手心,并未化成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变些别的东西……”

 

而条野采菊只是沉默。他浅浅的呼吸着,定定地面对着前方,似乎在看些什么,或者是在回想看到了些什么。

 

良久,直到细雪覆盖长街,一盏一盏的灯火影影绰绰地开始熄灭。果戈理注视着青年一半光亮一半沉在阴影中的面庞。“条野君,”他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跟你说过我很喜欢你吗?”

 

细雪悬而欲降,月光星辰碎裂,飘而将坠。青年微闭着双眼,眸子微动,轻轻张口,没说什么,微不可查的叹息。然后他抿唇,轻声说道:

 

“没有。”

 

 

 

Fin.

 

 

 

——————————

 

受到群里启发写了邪教……顺便这个cp名给我一种兜售果干蜜饯的感觉

 

每次写邪教总是写的无比开心,相对的写的乱七八糟没有逻辑,当我自娱自乐好了

 

快结尾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写的是末条还是果条了……有事私信辱骂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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