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怎么样?

极寒之地的中心

  


*无异能 极地探险队设定

*注意避雷:隐含芥川单箭头太宰

*补充:对极地的描写是我仅仅在看了两集纪录片的基础上(瞎)想象的,切勿当真。

*是he,ooc有

 

 

 

 

 

 

这里是极地的冬季。虽然极夜已经过去,但夜晚还是很漫长。相对的,白昼短的可怜,也没有人愿意到室外去活动。因为这几天暴风雪肆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白色刺得人眼睛疼。窗外狂风呼啸的声音听上去像是怪谈小说里的骇人巨兽。且不论狂风会不会把人刮跑,光是这几天接连下的大雪就使道路寸步难行,一脚踩到低洼的地方积雪几乎要没过人的胸口。

 

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白天是黑夜是没有人敢离开有保暖措施的建筑物的。

 

除了芥川,这个探险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他在白昼降临时从基地出发,去往离基地最近的一片森林里探路、勘测地形和植物采样。不幸的是,他没能在黑夜降临前回来——他迷路了。指南针在极地里不怎么管用,他忘了去记这个地区的磁偏角。芥川拄着拐杖,尽量避开那些雪地下面的坑洞,深一脚浅一脚地凭着记忆往回走。但是偌大的孤寂林子多少年没有人的气息了,好不容易进来一个怎么可能轻易放他出去。芥川想,这一定是森林中的神明在留住我。

 

白昼很快要过去了,芥川抬头看看天光。长时间的雪地跋涉几乎要将体力耗尽。漫漫雪地铺开一片纯白的颜色,这白色让他头晕目眩。就在他觉得下一脚就要跌倒在雪地里时,视野里出现了一间小木屋。

 

得救了吗?

 

但是也没什么用了。此时芥川靠在勉强用干草铺成的垫子上,无力地抱住了胸前的毯子,但还是周身冰凉。食物吃完了,身体的热量渐渐散失。脚边的火光微弱,这样弱小的火堆完全无法使这个像冰窖一样的狭小空间暖起来。但是在寒冷中经历了几个小时的室外活动,他现在连给火堆添加燃料的力气都没有了。

 

芥川冻的几乎要失去知觉。他抬起手对着光亮的地方,苍白的皮肤上青色的血管像蛇一样浮现。

 

探险队的人们现在在干什么呢?会有人发现自己不见了吗?至少太宰先生是知道的,可是他说不定忘了。芥川轻轻笑起来。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呆了差不多两小时了,危险的黑夜早就来临了。不会有人来的,不会有人在这样危险的风雪黑夜里出来救援的。更何况是在队里根本没有朋友的自己了。那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到晚餐的时间了吗?人虎肯定又自己在厨房做茶泡饭,啧,那种没人吃的玩意儿。中也先生和太宰先生说不定又因为一点小事打起来了,如果中也先生打赢了的话,一定会去酒窖开一瓶酒。说起来他好像经常劝自己也喝一点,但是一旦沾酒就会醉倒所以没有接受过。这么说起来的话,如果中也先生今天晚上打赢了,他会发现自己不在基地吗?不,不会的,他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不会有人来的……

 

他的意识恍惚了起来。我终于要死了吗?他模模糊糊地想到。这不是他第一次有濒死体验,从前在贫民窟里,在死亡的边缘绝望地挣扎的经历还刻在骨子里忘不掉。但是这次,奇怪,一点绝望的感觉也没有。

 

芥川不禁为这种“绝望的”惊喜轻笑。似乎大脑本身也意识到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开始走马灯一样地在脑海中切换各种各样的画面来消磨生命最后的时光。不出所料地,最后定格的画面还是那个头发蓬乱的青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眼角含笑。

 

我果然是要死了,记忆中他从没对我这样笑过。这样想着,芥川轻轻阖上了眼睛。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根本就没睡着,恍惚间芥川听见有什么东西砸在木头门上的声响。起初他以为是敲门声,是救援队吗?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那声音短而急促,像是什么动物撞在门上的声音。是北极熊吗?接着他笑自己傻,这季节哪儿来的北极熊。

 

接着还真有什么东西把门给推开了。不过那既不是北极熊也不是什么雪地生物,那是个人。

 

一个戴着白色绒毛帽子的异国青年。不,不对,对于这片极地的荒原来说,来自温和岛国的自己才是异乡人。芥川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找回了一丝理智,至少他能思考了。冷风灌进屋子里,他忍受不住,咳了两下,略带惊讶地看着那人。那青年带着满身风雪而来,芥川甚至不确定他头上顶的到底是不是帽子,或者那只是黑色枝头上堆积的白雪。青年一手提着风灯,用脚挪开抵门的木棍,侧着身进入室内,便迅速将门关上了,漫天风雪被隔在屋外。

 

青年像是没注意到芥川惊讶的眼神,自顾自地在他身边的干草堆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了。他面上冷冷的,从包里掏出压缩饼干开始嚼。一边嚼一边给那可怜的火堆添加燃料。青年的这些动作那么自然,就好像这木屋本来是他的家一样。但是谁会住在这种苦寒的地方,除非是冬季的幻雾,雪地里的幽灵。

 

之后他像是终于记起了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伸手递给芥川饼干,只不过面上还是冷冷清清的,手指也是是惊人的苍白。芥川想起雪后被阳光照耀的地面,光洁无暇反着寒冷的光。

 

“吃么?”声音也是冰冷的,却带着一丝柔软。

 

芥川缓慢地接过那块可以说是救命的粮食,他将它掰成两半塞进嘴里细嚼慢咽。不是他在这种濒死关头还要保持优雅,只是他咳疾缠身,平时从不吃这种一掰就成粉末状的玩意儿,喉咙难受。但现下他没得选,只有从背包里翻出水壶,一边喝水来抵消喉咙的不适感。

 

居然还是红豆味的。芥川就着水,慢慢吃完了一整包饼干,似乎手脚恢复了一点知觉。

 

“你应该喝这个。”那青年又说话了,他看着缩在毯子里的芥川,晃了晃手里的瓶子。芥川猜那是酒。他接过了瓶子拼出了上面的俄文,伏特加。

 

芥川摇摇头,将酒瓶塞回青年的手里。他尝试着发出声音,尽量不让自己的声带颤抖。

 

“在下一沾酒就会晕倒,喝不了这个,实在抱歉。”其实也没有晕倒那么夸张,即使喝酒能让身体暖和起来,但是醉倒的状态显然会让这个不速之客感到为难,还是算了。

 

我这样的人生存下去可真难啊。芥川不禁在心里苦笑。果然太宰先生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活下去也是有理由的。

 

芥川看着那青年仰头喝了几口酒,便猜他的身体状态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说实话,这样恶劣的天气,从最近的人类居住区步行到达这个地方,活着就已经不错了。除非他是从基地……不对,基地?他看着青年火光中跳动的紫色眸子,他想起来他曾在哪里见过这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在基地的厨房里,聚餐时的餐桌上,还有,漫长苦夜的大提琴的琴声中。

 

 

芥川心跳漏了半拍,像是大提琴拉错了调子。他们这帮青年学生心血来潮跑到北极来探险,结果中途行程有误,错过了北半球夏季,到达极圈附近时已经是秋季了。没办法,极地就在眼前,如果现在回去意味着之前几个月的努力都白费了。急切地渴望证明自身的青年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这里度过极夜,等到来年春天继续他们的行程。

 

然而慢慢长夜很快吞噬了他们的热血。这么长的夜,无论是怎样的需要睡眠的人都觉得足够了。于是在睡眠以外的时间,除了例行的日常任务外,他们凑在一起消磨时间。有的人玩纸牌,有的人饮酒,还有诗会,酒和诗总是联系在一起,对此中也感到十分满意。还有些人有独特的爱好,譬如把茶杯里每刻不同的茶叶形状画下来,有人用录音机记录下每天某些固定时刻的风声。而芥川第一次听说有人拉大提琴。

 

拉大提琴,这倒算不上什么奇怪的消磨时间的方式。但是几乎所有听到琴声的人都好奇那乐器是怎么运过来的,难道一路背着么?

 

芥川不关心这些。被囚禁在黑夜的牢笼里他也焦躁不安,于是他在昏暗的灯光下写作。他故意将房间的门开着,隐隐约约听得见空气里的悠长的琴声。就好像在这蛮荒之地就着没有甜点的苦茶,冰冷的钢笔沾着劣质的墨汁,他忍受着这些,就好像现在就着提琴声写作。他只有在幽暗中捱着时光,直好像是将一把崩了刃的细剑当拐杖拄着。

 

有天深夜他在厨房里泡茶,他闭着眼睛感受热腾腾的雾气,想将眼睛从长时间写作的疲惫中解脱出来。睁开眼睛看见一位戴着白帽的青年就坐在离自己不远处,那人黑眼圈沉重,芥川想,说不定这也是个和自己一样沉浸在某种消磨时光的爱好中忘记了时间的人。空荡荡的厨房就这么两个人,这时芥川注意到提琴声早已停止了。

 

那青年看着面前杯子里的红茶,似乎十分苦恼。芥川猜可能是因为没有糖。

 

果然,那人把头转向他,问他有糖吗。

 

芥川摇摇头。这种苦寒之地哪儿来的糖,正因如此他才喝的茶叶。他也迷恋甜味,但是这样的环境容不得“迷恋”这样撒娇一般的感情存在,不过还好有茶,还好有这种味道苦涩的饮料。

 

那人望着他手里的茶杯,芥川明白他的意思。他向青年解释道:“这是苦茶,不用加糖的。”

 

这时他注意到青年的眸子,星辰一般幽深的紫色。

 

 

脑海中幻雾一样的紫色眼睛在此刻重叠,芥川哆哆嗦嗦地脱口而出:“你是,队里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就是觉得冷,冷的发抖。

 

那青年点了点头。“我叫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他垂着眼睛转过头来,“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芥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不信探险队里有和自己一样脑子坏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出门,还在同一个地方避难,于是他问:“你是怎么来的?”

 

“走来的。”

 

芥川挑眉,那青年明白了,只是神色没变。“傍晚出来散步,迷路了。”

 

芥川不信,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谎有什么意义呢?虽然现在两人能思考能交谈,但是很大的可能是在凌晨的寒冷中双双冻死。就算熬过了寒夜,但是两个雪地路痴在没有导航仪器的情况下冒着风雪平安回到基地的希望也是十分渺茫。除非天亮后是晴天,除非有救援,但是这些加在一起的概率又是多大呢?这样说来,两人现在的情形实际上无异于等待死亡。而人在临死前是没有理由说谎的。鉴于此芥川还是相信了他。

 

那青年盯着跳动的火光,执着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这次芥川老实答道:“芥川龙之介,你叫我芥川就好。”

 

青年的目光停留在他的面容上,稍有停顿。

 

“那芥川君,你又是因为什么而来呢?”

 

芥川愣了一下,他刚刚得出结论将死之人没有理由撒谎,但现在他却十分不同意这一点。他该怎么说,难道说因为想向太宰证明自己不是他说的那样无能和碍手碍脚,所以自告奋勇去雪地里勘测吗?可是这种天气里出门的只有在黑夜里熬出病来的疯子——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他们的精神受不了这种没有阳光的日子的折磨,便不顾同伴的劝阻,疯狂的跑进雪地里。他们燃烧着最后的生命能量跑的比谁都快,没有人也不敢有人追出去。而那些可怜的家伙,有些被发现冻死在雪地里,同伴们抬着他的尸体回来,还是在雪地里埋葬他。而有些干脆消失不见。

 

芥川想,自己要怎么说,难道说自己和那些疯子不一样,他是出于理性,带着目的出门的吗?那青年说不定会冷冷地嘲笑他,理性?理性地自杀吗?自杀,是了,说不定他其实也是熬不住那漫漫长夜中的一员,选择这种方式来自杀。说白了都是一样可怜。

 

脑中闪过多少种向这青年解释的理由,最终却还是一五一十地道出了实话。说是因为不想让队长太宰先生觉得自己就是个拖后腿的所以选择了这种方式来证明自己。芥川想,他一定会骂我傻。

 

青年冷淡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示,芥川甚至怀疑他是个面瘫。然而下一秒那人慢慢靠近,接着伸手抱住了自己。

 

芥川愣住了,他想这人不会是喝醉了吧,或者只是因为太冷了所以想抱团取暖,毕竟这是一个十分冰冷的拥抱。他这样想着,拉开毯子想分一点给他。

 

“我不是想取暖,也不是因为喝醉了。”青年像是会读心似的,闷闷的声音在芥川耳边响起。

 

“那你为什么不骂我?却拥抱我?”

 

“因为世界上没有比你更不快乐的人了。”

 

 

芥川愣住了,他觉得自己似乎没说什么剖白自己的话,怎么他什么都知道。知道也就算了,还这么直接地说出来,放在平时说不定自己会生气,人虎那小子不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老挨打吗?但是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做什么都被加上了一个将要死亡的前提。死亡,多么沉重的词语,但是好像又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死亡的沉重就被搁在面前,所以不管做什么又都是轻飘飘的,可以被理解的,可以被原谅的。

 

这样想着,芥川从毯子中伸出手臂,也轻轻回抱了青年。多么冰冷的拥抱啊,冷的像被扔在了雪地里。如果能死在这样的雪地里……芥川听说在寒冷中死去的人,不会像平常的死亡方式那样难看,而且不痛苦。所以,如果能倒在这样悬着紫色星辰的雪地里,死在寒冷的幻雾中,似乎也很好。

 

于是他再一次睡着了。梦中他躺在广阔的雪地里,什么都不用想,更不用去追逐离自己好远的背影。芥川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他曾经以为自由像是山巅的空气,孱弱的自己是无法忍受的。但是被雪的怀抱所包容,他逐渐忘记了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他抬手试图去触及夜空,这是一幅严寒的夜景,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的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繁星移到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到风声似乎已经小了很多,他抬头向窗外望去,借着火光他勉强看清了外面的环境,雪也没有在下了。天亮之后应该会是个晴天。他想,他能带他回去。

 

陀思妥耶夫斯基抱住了怀中的少年,厚厚的毯子盖在两人的身上。他的手一直搭在少年的脖颈处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他会立即叫醒他。毕竟在寒冷中睡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但是他知道芥川在经过几个小时的体力消耗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保持清醒,这人比自己的体质还要虚弱。

 

陀思妥耶夫斯基拎起伏特加又灌了几口,想了想还是没有全部咽下去。他看着芥川,你需要这个,他想。便低头吻住了他。

 

“接吻到底是闭起眼睛还是睁开眼睛呢?”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到芥川的手稿,那些在寒风中飘零的带有绝望气息的文字。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并非第一天认识芥川,不仅如此,他早就知道了芥川的名字。芥川猜错了,他以为将死之人不会撒谎,但这个俄国人却一直在撒谎,因为他没想过要死在这里。

 

但芥川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在这天之前他不知道这俄国青年的名字,正如他不知道他私下里胡乱写的文字一直都有人拿给这位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俄国领队过目。是的,领队不是俄国人,还会是哪个国家的人呢?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觉得这种做法是偷窥,就像他知道芥川一直就着他的提琴声用钢笔与黑夜战斗一样,他对此收取一点好处,这不过分吧?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他就开始了。全队聚餐的餐会上,穿着黑色毛衣的少年与他的日本同伴坐在一起。芥川品尝着好不容易从补给站拿到的甜点,几乎都忽视了与人虎少年共同进餐的不爽。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到他,即使是在亚洲人中也略显单薄的身材,带着东方人特有的那种阴郁。但此刻却稍有不同,似乎是因为被甜品所取悦而显出微笑。这时陀思妥耶夫斯基注意到他的面庞。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它们此刻正含住精致的甜品勺,在默默无言中也有一种动的感觉。如果嘴唇起了皱纹,或者色泽不好,就会显得不洁净。他的嘴唇却不是这样,而是滋润光泽的。两只眼睛,眼梢微微翘起,这可能是由于现在心情愉悦的缘故,若是在平时,眼角就会微微下垂,显出忧伤的样子。眸子是深不见底的黑色,一丝反光也见不着,虽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却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道微微上翘的极淡的眉毛下。光滑的圆脸,下巴却是尖尖的,肤色恰似崭新的白瓷。脖颈底下的肌肉尚未丰满。他虽算不上多么漂亮,却比谁都要显得洁净。

 

多么标致的一位东方美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在心里给他下了定义,从此以后他就时常留意芥川了。那天餐会之后他就找上太宰治问他的名字。太宰也没卖什么关子,告诉他少年叫芥川龙之介。他说这话的时候倚靠在门框上,带着他那种一贯的看穿一切的微笑,陀思妥耶夫斯基嫌弃地撇开眼睛。

 

芥川龙之介,他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象着本人说出这个名字的模样。两片薄薄的嘴唇接触又分离,柔软的舌尖轻轻地抵在牙齿上,慢慢吐出那些音节,短促却有节奏。就这样,少年把名字分享给他。

 

他回想起几个小时前少年说出自己名字的样子。他看着少年洁净的脸庞,那样子和自己想的分毫不差。

 

后来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拉大提琴,就像在雪地里撒下诱饵捕捉冬季的飞鸟,芥川果然也落进了乐声的陷阱之中。音乐与文学相通,乐声能激发人的创作欲,反过来也一样。他在寒夜里一遍一遍地阅读芥川的手稿,就有旋律在自己的心中生成。他想,这真是力透纸背的文字。

 

有时候会在厨房里撞见正在泡茶的芥川,他知道少年嗜甜,便故意问他有没有糖。如果得到的是否定的答复,他就会叫人悄悄在厨房的储物柜里放一两块甜点,但是他知道芥川从来不碰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更何况是在极地荒原中像金子一样珍贵的甜点。

 

不仅是位洁净而标志的美人,还那么谦和有礼,懂得克制。陀思妥耶夫斯基愈发喜欢他,爱屋及乌是一种本能,于是那天他尝了芥川所说的苦茶。

 

同样都是茶叶制成,却是和红茶完全不一样的味道。入口是淡淡的苦味,真的很苦,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喉咙,没过一会儿却泛起甜味。陀思妥耶夫斯基猜这甜味来源于与苦味的对比,是味觉为了抵抗苦而自己生成的甜味的错觉。他看着面前的少年向他抱怨,真苦啊。

 

芥川愣了一下,他们长期喝这种饮料似乎已经习惯了,下意识忽略了这种苦。一时半会他也不知道怎么向青年解释如何品尝这种苦,只是没由来地冒出一句:“茶叶如果加糖喝会很奇怪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点点头,他倒不是不能忍受苦味,相反,茶叶后调泛起的清甜让他很着迷。但是这种甜比起糖或者蜂蜜来的太过间接了,他突然感到失落,不能直接抓住这种甜味的感觉让他恐慌。

 

 

这天他又像往常一样在晚餐的时候寻找少年的身影,却扑了个空。他装作不在意地溜达到少年的房间附近,没有人。又去了厨房,热闹的人群聚在一起,丝毫没有孤独插手的余地。他觉得奇怪,并且心里又泛起了那种恐慌。他实在不想这样做,但还是叫住了太宰治。

 

“芥川去哪了?”

 

那人还是带着一贯的微笑。“他白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勘测附近的情况为探险队春天的行程做准备。怎么,还没回来么?”

 

陀思妥耶夫斯基愣住了,他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出去,这种情况下即使白天出去不也是找死么?”

 

他突然猜到了一些事,关于少年目光的终点。他冷冷的问太宰:“是不是你叫他出去的?”

 

“我没有叫他出去啊,他只是自告奋勇要为团队做事,我有什么拦他的理由吗?”青年状似无奈地撇手。

 

“你知不知道,这种天气下出去等于是寻死!”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提高了音量,再次重申了这事的严重性。他冲到太宰面前提起他的领子,另一只胳膊抬在空中,手攥成了拳头,似乎下一秒就要砸在这人脸上。

 

而太宰依然是波澜不惊地笑道。“是不是寻死,他心里不清楚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松懈了力气。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那些力透纸背的绝望,那些纸上原原本本呈现的少年心中的想法。

 

“想死什么时候都死得成。那么试试看好了。”

 

“不,与其说想死,不如说活腻了。”

 

……

 

是的,他又何尝不知道。他是想要寻死的,他却想救他。

 

 

我会救你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怀中熟睡的少年,他尽力用微弱可怜的火堆散发出的热量和自己的体温让少年保持安全的状态。他抬手触到芥川的眼睛,太冷了,这样冷的眼睛,寒冷得像是极寒之地的中心。

 

他想起队里的一名中国人,他给自己的妻子写信。摸到你的眼睛,太冷了。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那时候他对着这几行文字只是笑笑,他想,他从来不知道眼睛还能是寒冷的,这可能是他们东方人特有的悲剧美学。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真有这么冷的眼睛,而总是沉在这目光中的心,也是会冻成冰的。

 

但是他不会像那个中国人那样,将这样沉重的心情只是交付给一张薄薄的纸,哪怕这张纸还是穿越了万里重洋到达了对方的手上。然后妻子的信件再渡过比极夜还漫长的日子,交付到那人手中,给他的心解冻。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这种间接让陀思妥耶夫斯基恐慌。他想,我要给自己解冻。于是他俯身亲吻那只寒冷的眼睛。

 

他再次触及到那只眼睛,感觉不是十分冰凉了。这当然不是什么见鬼的爱情的力量,陀思妥耶夫斯基想这应该是由于自己相对体温也过低的缘故。这种情况下只身救援自己怕也是够傻的。但是他知道,不会有人跟他一起来的。

 

 

在他得知芥川失踪的消息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屋外的风雪还是没有停止。他清楚这种情况下芥川就算还活着,也不可能独自安全归来了。而这种情况下也不会有人愿意组成救援队。陀思妥耶夫斯基忍住了把太宰治扒光了按在雪地里的冲动,立刻回房间去收拾背包。如果真的想要带芥川回来,那么从现在开始就一刻钟都不能耽误。他戴上了防风镜和帽子,将水壶,燃料,压缩饼干,毛毯等物品按照头脑中的清单一件一件地放进背包里。哦对了,还有伏特加,如果带上这玩意儿自己的生存概率能够大大提升。他将这些整理好之后,给自己套上了黑色的斗篷,背上背包,走进了雪地里。

 

没有丝毫停止迹象的大雪一定会把芥川的脚印抹去,所以顺着脚印寻找是不可能的。据太宰所说芥川应该是去了森林里。说实话从早晨到现在,如果是在没有任何掩体的情况下,芥川百分百的可能已经是一具雪地里的尸体了。而这附近除了基地的建筑物他记得只有一座小木屋。如果人死了,那么什么时候带他回来都是一样的;但是如果芥川还活着,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陀思妥耶夫斯基朝着木屋的方向走去。

 

果然,视野中出现的木屋带有人的气息,更明显的是窗户上映出的微弱的火光。与他料想的一样,在身体能量消耗最小化的情况下他找到了芥川,这样他能将芥川活着带回去的可能性也更大。

 

他朝着木屋走去,此时四下是幽深的夜色。他在门前站定,下意识伸出手敲了门。不对,不能敲门。他迅速改变了手势,将并不沉重的木门推开。

 

眼前缩在毯子里的少年正用惊讶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是因为风的缘故,他咳了两声。陀思妥耶夫斯基迅速将门关上,防风镜和口罩下的面容忍不住展开了笑容。

 

我终于找到你了,芥川。

 

 

白昼终于来临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双眼带着沉重的黑眼圈看了看外面,是久违的晴天。他拍了拍少年的脸颊。“芥川,我们回去了。”

 

少年没有反应,他去探他的脉搏,虽然稍显微弱,但是还活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再叫他,他将必需的物品整理到背包里,丢弃不必要的东西,然后将背包背到芥川身上。

 

他低下头来吻了吻他的眼睛,然后将头顶的帽子取下来盖在少年脑袋上。做完这些之后他弯腰背起了芥川。他真轻啊。轻的好像若是不牢牢抓住就会飘走一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凭着记忆往回走。和芥川这个雪地白痴不一样,他的记忆是十分牢靠的,牢靠到和属下们玩牌的时候他们以为他出老千。

 

但是雪地里行走单凭记忆是不够的,他消耗着身体里的能量慢慢往回走,更何况背上还背了一个人。他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直到视野尽头出现了基地的瞭望塔。

 

他将芥川放在雪地上,打开了通讯器,那个正在瞭望塔上值班的家伙立刻掏出了自己的通讯器,只看了一眼之后就慌慌张张地向这边望过来,震惊之余立即通知了基地里的其他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到那人在操作台上的动作,心想终于得救了。他终于没有了力气,抱着芥川倒在了雪地里。

 

 

“这些他都不知道,是吗?”太宰治看着靠在床上的狼狈的虚弱青年,像是在欣赏百年难得一见的美景。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此刻不想跟这家伙说半句话。等我好了,你就每天晚上在外面欣赏雪景吧。他恶狠狠的计划之后要做的事。

 

“他没事,放心吧。”太宰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丢下一句让他能稍微缓和的话,悠闲地走出了房间。

 

但是确实,像这个混蛋说的那样,芥川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青年还是很失落。

 

 

是的,这一切芥川都不知道。就像芥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回来的一样,他不知道的东西有很多。他不知道从一开始俄国青年就一直注视着自己,他不知道他拒绝的那些甜点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他不知道在提琴声的循循善诱下流淌出的但却莫名其妙失踪的文字又回到了它们另一位主人的手中。

 

他不知道他心底一直渴求死亡,但是又十分想活下去。他不知道有人冒着生命危险穿过寒夜风雪来救他,他不知道自己活着是因为这青年一直维持着自己的体温,他也不知道这青年为什么要让自己活下去。他只知道青年的名字叫费奥多尔·陀思妥耶夫斯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他所不知道的是,在极寒之地的中心。

 

他们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心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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